读聊城
散文  2015年01月12日  阅读:518

四年霓虹,或短或长,刻画在人生的铁轨上,像画图时计量尺的刻度一样。私念,这也不过是生命直尺上的“四厘米”。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在时间尺度上无法找到儿时习惯用的橡皮擦,抹去重画,因此,我们的每一笔每一划彷如潦草而为,实则战战兢兢,生怕在迷迷糊糊中的哪一道毁坏了整个年轮上的布局!我想,耗去这四年去认识一个人,从眼睛一直深入到心灵,从莞尔一笑一路走向泪雨滂沱,行吗?痴心妄想!随后,再去想,用尽着四年去认识一座城市总比去了解一个人简单吧!一座城,或近或远,时清晰时模糊,永远定格在经纬交织的地图上,你去或不去,永远在命中注定的地方停留,任由你青春年少!任由你白发霜鬓!仿佛一位遗忘在时光隧道中的老者,依偎着拄杖,活生生地熬死了爷爷奶奶,熬死了爸爸妈妈,熬死了自己,熬死了儿子和孙子,熬死了一代又一代,一朝又一朝。这岂不是比读懂一个人更难吗?

想了又想,望了又望,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是一棵野中无人为津的枯树,被吹了四年的风催了又催,到底还是没有忘记那是一个怎样的开始;是一个端坐在这座城市里的婴儿,在重叠的襁褓中,被一支无形的大手一直拖过了四年,允吸着一位历经数千年历史的母亲的乳头,甜腻而苦涩,恬谧又聒噪。有一天,在距离今天不远的一天,在小寒这个被视为寒冷开始的一天之后,我听见那棵枯树内心中尚存一息的绿色,不变的是冬天的风更紧了;我看到妈妈的乳房被这个婴儿吸成了两座荒山,在荒山上,一个少年佝偻成一个守望四年的老者,而老人的旁边,被一片又一片的绿色浸染。

公元2015年1月11日,晴空明媚了苍莽之蓝,划出几朵白云,推嚷成一道白线,白线两旁,是蓝白相间的灿烂。这些天,聊城的天空像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罪犯,在小号中的灰头土脸瞬间消散,刹那间,脸上写满了笑容,向每一个遇见的人问好,向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誓言做一个幸福而开朗的人。我想,这一缕阳光是不是还把东昌湖当作了大海,辩论着2014年不是那个叫海子的诗人的二十五周年,而是一个扬言去做一个幸福人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去履行在德令哈写给姐姐的诺言。

写下上一段文字,我悲哀于自己依然没有学会景色的描写,倒是直接被我这突入其来的莽撞打断了思路,在陌生的十字路口,是一路向北,还是一路往南!伸头探向窗外,又一缕阳光洒在图书馆的顶层,厚厚的毛玻璃后面,装的那不是背书的可爱的人儿呀!这些天,聊城突然换作另一副容颜,抬头便能欣赏天空的裸体艺术,要是换作往前,这片土地上的蓝天总是哭丧着浮肿的脸,是受了乌云的委屈而欲试哭泣,还是假装捉迷藏的淘气鬼在向这座城市撒娇呢!也许,现实的窘境并未有我想象的生动活泼,直耸的烟筒是从家乡到聊城路上挥之不去的梦魇,颠簸的道路早已将我的胃涌动了翻江倒海,而这可能是近年来聊城总是被评为省内空气质量倒数的原因吧!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穷则生变,变则久,久则通,哪一座现代化城市不曾有过滚滚如波涛的浓烟!哪一座光鲜亮丽的城市不曾有过几代人泣血的故事!然而,历史的车轮碾过,带来的是一种苦难的深思,而思考的背后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灵追求幸福的荆棘路。荆棘鸟的歌喉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但在这片我生长了四年的土壤里,却是相当新颖。

我是一个在聊城行走了四年的路盲,对方向没有概念,亦对城市没有模样。偶尔,朋友问我为何去聊城读书,我想之又想,却丝毫不能寻觅出一丝信迹,只好把原因归束于一袭冥冥之中的际缘。四年之前,作为本应是2010届高中生的自己透过一年复课的阵痛和天空中传来的幸运获得了上大学的机会。关于选择专业,关于选择在哪一座城市读书,年少的我丝毫丧失了概念,心中唯一的念想是千万不能再去读一年了。而我那“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恰好契合处在聊城这座二线城市的大学的要求,于是,迷迷糊糊的自己便踏上了北上的征程。虽然这种巧合相当程度上归因于高考成绩,但是,我依旧热衷于一种束缚命运的注定,蕴涵着黑洞般的深奥,阿弥陀佛!无法言喻!

尽管在这座城市停留长达四年,但时至今日,与这座城市依然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纱。曾经,我自以为是地悟懂了目睹这座城市第一眼的深意,但四年后的今天,我仍旧不清楚这座城市赠予或强迫我的一丝一毫,像一首歌中唱的那样,“我不是你的谁,不曾给予你安慰”,我不是这座城市的谁!这座城市又不是我的谁!然而,即便坐在火车上匆匆一眼,我便会对一座又一座城市的曾经和未来颇感稀奇,更何况在这座我呼吸了四年特有气息的城市!在这座趟过历史之久远泥泞中的城市!

数千年前,当“敬天保民”之思潮悄然间吟诵时,当“礼崩乐坏”之火焰寂静中燃烧时,在中原大地上,在《禹贡》九州间,上自诸侯将相,下子黎民百姓,皆然未能忘记周礼盛行的旧邦,但命之维新却早已被一次又一次刀光血影重重地击碎。那是被中华文明瞻仰为第一次思想解放的时代,是被中华族群称颂为第一次民族融合的时代,更是被中华历史教科书上称为“春秋战国”时期。葵丘之盟之后,那个名为小白的齐桓公成为那一时期的第一位霸主,史称“桓公始霸”。接着,在霸主之名的威望下,齐桓公便有了惊世的“救刑存卫”之举,而在桓公帮助下,复苏后的刑国开始了重新定都的漫漫探寻,最后,尘埃散去,历史的笔端在当下的聊城大地画上了句号。就这样,刑国的新都便在流逝的史河中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光辉。可惜,熠辉之下,是当事人颠沛流离的哭号,是中原角逐的风血遗迹。

静悄悄地,古史书上公认的封建时代在一场场血雨腥风中拉开了序幕,历史中的聊城不会被千年埋没,这座城市的故事也不会被纷纭布满灰尘。因为,国人最忠实于记忆,最擅长于历史的叙述。或许,在二十四史中,聊城的史事也不乏枚举吧!说不定在当今聊城的某一角,还隐藏着像《华阳国志》一样聊城版“华阳国志”呢!

横贯了千年,在京杭运河经久不衰之际,在封建时代垂垂老矣之际,“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过了济宁,便是东昌”,古老而沧桑的冲锋号,见证了一条繁荣的运河城市带,忍不住幻想,是否有一个姓朱的乞丐不愿顺从苟延于黄金家族之下的苟且?有一个留着长辫子、穿着皇马褂的一品大员在此地走马观灯!是否有一个裹脚的小女孩在某个地方忍受封建伦理的压榨,独剩下一具僵化的躯体!只是,这一切都抵不过明清之际另一幅《清明上河图》上的惊艳!纵然千年的格局已变,纵然高科技早已让这些青铜色的斑点而黯然,但搁置在图书馆中的珍宝永远会铭记一个时代——

有那么一个时代,称为运河时代;有那么一种繁荣,誉为东昌府。

后来,义和拳、红灯照……不会忘却近代史上血泪交融的一页,亦勿能忘却这一不能承受生命之重的一页。清末教案迸裂之地,山东!义和团兴盛之域,山东冠县!一座矗立在天津廊坊的丰碑,年月不曾风化,更不敢风化!前一秒,定武军的淮系将领聂士成与民间义和团在瞠目结舌般对视;后一秒,双方因八个魍魉而握手言和、共同御敌。那一刻,中国人咽下的岂不是一种气节!

寥廓的疆域,漫长的国史,伴随着每一个地方的生长,每一个地方的死。千年一梦,梦至聊城,全然在东昌府的脆弱神经上蔓延,蔓延到世纪城墙上的每一块砖,蔓延到东昌湖中的每一滴水。然而,历史的厚重本不是一堆固化物质的凝聚,而是一个接一个生灵的狂舞。君记否,傅斯年“傅大炮”炮轰蒋介石政权的腐败!君记否,季羡林在梵语海洋中孜孜不倦之身影!君记否,孔繁森与当下的落马高官又是一种多么辛辣的对比!渐渐地,那些人,以及那些跟随其后的故事,总会在不经意间谈起,而主持这类“月旦评”的人或许是在公交车上的老人,或许是背着书包的小学生……

“您好,请您列举几位聊城的名人雅士!”

“中国兰克之傅斯年、革命先烈之范筑先、人民公仆之孔繁森、国学大师之季羡林……”

秉心而论,当下之聊城,无法谈及高楼大厦等若干高贵化之辞藻,甚至,市容的颓败、道路的崎岖……,极像一位行至枯槁的老人,辗转数千年的时间,寻找那片荒芜的白桦林。初临这座城市,我用一些外在的庸俗去衡量她,鄙夷她的落后,暗讨她的蔽塞。四年之后,我为当初的所作所为而倍感羞愧,因为,每一座城市都是一个饱含热泪与青春的老者,如果你不曾怀有一个敬畏而安静的灵魂,那么,你永远读不懂时间掩埋之下的深情,尤其在中国,尤其在聊城这般城市。法国年鉴学派第一代代表人物马克*布洛赫在《为历史学辩护》中提及“倒溯历史”,讲求由近及远、从现实到过去的历史应用。暗自揣度,关于城市,关于那些颤抖在银河时光的一切,我尤感一座城堡的宏大。这种宏大,与几座丰伟的写字楼无关,与几座壮观的链锁大桥无关,而与一座城市的泪与笑有关,与她的故去、现在和将来有关,与她的历史厚重感有关。

在偏僻的一角,极目远望,是横跨在东西两岸的连桥,但依旧改变不了她历经沧桑的容靥。静穆中,俯身,仿若一个敲着青色木鱼的居士,捧起一把被春雨或冬雪打湿的泥土,闻了一闻归来的香,唱了一首又一首离去的歌。然后,拨通向南的电话,告诉家中的亲人一个藏匿四年的秘密——聊城,其实,是一坛须臾的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