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晚上十点钟!
散文  2013年10月20日  阅读:646

十点钟!晚上十点钟!对忙碌一天的人群而言,疲倦的窥知足以压榨得窠臼中的魂灵困意迭生了。可是,世间总是有那么一撮人,一小撮人,沉溺在这般万物俱静的时刻燃起一闪闪油灯下的烛光,在那一束光中,有台灯的微光,有烟卷的稀光,更有在那撮人眼神里流露出的炙烤的目光。只是,正是源自一个没有明月没有清辉的夜晚,这群人的影子才尤为显得深沉,静谧以及常人看不透的忧郁。

关于父亲,自然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一群人,其因不仅是源自父亲的身影中闪现着无法隐匿的这群人的特质,还有蚀刻在我的印象中最为神秘的是夜晚下的父亲。以前,在那个无法与如今高科技相匹敌的白炽灯时代,在父亲的书桌上,一支中华牌的钢笔,几张泛黄的书卷,即便是那本唯一上得了台面的书卷,依然是那位囊中羞涩的父亲在卖书者鄙夷的眼神中买下的,因为在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场幕之一莫过于在一处散乱的街头,一位卖书人带着一袭世俗常见的眼光打量着形形色色的过路人,突然,一位刚刚从纺织厂下班,满身油腻的路人闯入了他的眼前。起初,他并过多地去看一眼这位这么不起眼的路人,正如在功利主义的面前,一位贫穷的工人又何曾进入过举世瞩目的顶端。然而,一小时、两小时……这个路人依然端着书认真地阅读,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亦是一座最有生命的雕像。

“喂……你买不买书,不买就不要看了”

“老板,请问,这本书多少钱”

“拿过来,我给你看一眼…………二十!”

二十!二十!真切的二十!对于一个贫瘠的时代,对于一个穷得噌响的青年,二十元可以为慈祥的父母改善几顿美味的饭菜,可以为惧冬的妻子预备寒冷降临时的感冒药,可以为调皮的儿子买一个心仪的玩具,可以为……只是,倘若用来买书,这将意味着什么都不是。

等待,等待,冗长的等待……

“你到底买不买,我要收摊了!”

“呵呵…………以后再说吧!”

然而,假若一次简单的街头读书的经历就此戛然而止,那么,我也许并未对此有着一痕镌刻的记忆。只是,在父亲推起他那破旧的大金鹿时,我记住了一声刻骨铭心的话语,一次铭心刻骨的跌宕,——没钱,买什么书!猪鼻子里插葱,装象(像)!其实,我并不敢确定父亲有没有听到,但是,此后的我更多的时候在想象以前的他是如何买书的。这是第一次的鄙夷吗?还是第几次的藐视!抑或,这本身便不存在思量的余地,因为,贫穷依旧,鄙夷依旧,藐视依旧。同样,父亲的背影依旧,父亲的深读依旧,父亲的夜晚依旧。

十点钟!十点钟的夜晚!一隙父亲最为欢喜的时段!没有尘世的繁琐,没有工作的累赘,有的只是因阮籍猖狂般的疯读。可是,我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精神确实罕见的高昂,每当我睡过一觉时,我总感觉黎明的第一道光离我是那么地近,近在咫尺,近在身边。如今,细细想来,我忍不住问自己,“难道不是吗?黎明的第一道光难道不离你很近吗?”

对此,我并没有准确的定义,只是,我却可以直截了当地触及到一卷废寝忘食般对爱好的坚持。世事流转,万物更纤,不变的是,父亲依然在执着地向书橱里添置一本本廉价而破旧的书籍。关于这些书,有的是和小贩们讨价还价购来的,有的是诗友赠予的,却很少有正版的规格纸页;关于这些书的回忆,印痕里则典藏着一辙“可笑”的轨迹——在三次搬家的过程中,父亲的肩头扛起的第一个麻袋的里面全都是他那些不忍割爱的书籍。

我那可爱的父亲啊!他那些可爱的书啊!

有些东西,无论是被动索取还是主动放弃,只有在失去的时候,人们才会明白其中的珍贵。我想,这句话,或许,恰如其分地诉说了父亲与书的缘分!更何况,父亲并非真心地愿意放弃!年少之时,父亲因经济条件的薄弱而过早地做了一名纺纱工人,可是,坚毅的决心并未因随波逐流而消弭,所以,遇见他人的鄙视自然是太正常不过了!只是,正如父亲告诉我一般,“他并未认为自己是一名工人,而是一位圆梦人,圆诗歌的梦,圆出书的梦,圆编辑的梦,圆自己一生的梦”,可是,在一个荒诞诡异的社会,一个追梦人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亦十分清楚。因为我便是在这帘梦环绕着那帘梦的实现历程中长大的,亲眼目睹了一帘梦的垂死挣扎,又亲眼见证了一帘梦的柳暗花明。

如若真要寻找一种追逐的替代,那也只能再一次荡漾一本书的明媚了。小时候,自己不曾摆脱稚嫩的容装,满心衡量不出这一页页泛黄笔记的价值,总是禁不住地困惑,——“为何父亲要把这些不值钱的‘废纸’看得那么重要?”后来,在安静的大学图书馆里,当属于自己的一本接一本的笔记堆砌时,我终于参悟了这些笔记的意义,——因为,这些字不仅代表着一种夜复一夜的持衡,更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鼓励。试问,父亲不曾丢掉往昔的勤励,又何以弃去这些珍藏过去的水晶呢!

窗外,子夜月光,晶莹中渗透着一撮撮寒怆,谈不上悲悯,依言不及恢弘。十点钟!晚上十点钟!父亲还没有睡下吧!此刻,父亲应该开始为新的一个梦开始奋斗了!我知道,他正像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父亲一样,做着属于他自己的梦。在他的一帘幽梦里,有我的影子,有值得他自豪的我的影子。也许,如今的我唯有望着南方角落里的那一叠光影,像小时候一般,像我一觉醒来时的瞬间一般,更像父亲的身影距我的咫尺一般,静静地诺一声,——“您放心吧,父亲!”